【第七部分】抗日慈善档案

战时湘西鼠疫的防治

 1941年11月4日拂晓，一架日本飞机从南昌起飞至常德，在城区低空盘旋三周，撒下许多杂物，又在城区东北30公里处的石公桥镇撒下杂物，当日下午军民共扫集四五百斤大豆、高粱、谷米、破布、棉花等杂物，均为带有鼠疫菌的跳蚤附着物。11月12日，常德广德医院收治第一例鼠疫患者。此后，鼠疫便大流行，全城恐慌，逃亡乡下。12月8日，日军又派9机轰炸常德，扔下50余枚炸弹，城内一片混乱，防疫工作受到严重破坏。1942年1月疫情再度大蔓延，至5月又达到高峰，到年底，登记鼠疫死亡已达400余人，实际超过600人。据常德细菌战受害者调查委员会从1996年到2000年这段时间的调查走访确认，在1941年的那次细菌战中，有名有姓的死者共计7643人。

疫情发生后，国民政府卫生署、中国红十字会、省卫生处派出医务人员2000多名，分成20余队奔赴湘西城乡各地，迄l943年3月，疫情才得以控制。长沙市档案馆存“战时防疫联合办事处”印制的《防治湘西鼠疫经过报告书》详细记载了湘西鼠疫的发生、蔓延和防治的全过程，全文如下。

防治湘西鼠疫经过报告书

容启荣

一、绪言

启荣奉命出发督导湘西鼠疫防治工作，于四月廿六日离渝赴桂，转湘于五月十日，偕同湖南生卫生处处长张维抵达常德，当即视察驻常德及桃源中央与地方军民卫生防疫各单位工作情形，并与当地党政军当局晤谈多次，交换意见，为求健全防疫组织及决定防治方针。复在常德召集防疫工作座谈会，参加者计左：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部卫生处处长陈立楷、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部卫生处处长冯启琮、湖南省卫生处处长张维、卫生署外籍专员伯力士、卫生署医疗防疫总队第二大队大队长是石茂年、军政部第四防疫大队技正孚赢杰、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救护总队第四大队大队长林竟成，暨所属各单位高级卫生技术人员，以及湘西各县卫生院院长，各公路卫生站主任等二十余人。经检讨过去工作情形，并制定令设防治计划，送交湘西防疫处参考。五月下旬，桃源县属莫林乡发生肺鼠疫流行，又偕同陈处长立凯、张处长维等前往陬市及桃源县城，进行防治。六月上旬，湘西鼠疫疫势下降，各项整理布置已现端倪，复接粤、桂两地电告霍乱流行，即赴曲江、衡阳、桂林等地，督导卫生署预防总队驻湘、粤、桂各队，协助地方实施防治。迨八月十九日，方由桂林乘中航机返抵重庆，兹将在湘西督导防治鼠疫经过情形，线述如下：

本年度各地防治霍乱经过情形，另由战时防疫联合办事处编具报告。 

二、湘省鼠疫流行概况及其传染来源

 甲、常德鼠疫初次发现情形

三十年十一月四日上午五时许，敌机一架于大雾弥漫中在常德东城市空低飞三匝，投下谷麦絮棉及其他不明之颗粒状物，多坠落于城内关庙街鸡鹅巷一带，敌机投掷异物时，常德居民目击其状者甚多，其中并有美籍传教士巴牧师及其夫人，可资佐证。当地卫生医务人员惊讶之余，忽忆及暴敌曾于廿九年冬在浙江鄞、衢两县用飞机投掷同样异物，因而引起鼠疫之发生，乃急收集该项谷麦等物，一部分送请当地广德医院检验，据称各物染有杂菌甚多，并有少数疑似鼠疫杆菌，惜因检验设备简陋，未能确实证明有无毒菌。自敌机去后，所遗谷麦等异物均经集合予以焚毁。因鉴于浙江之经验，市民都存惧心，敌机去后之第七日，城内即有急病流行之传说。翌日，有关庙街居民蔡桃儿者患急病就医于广德医院，同日死亡，经临床诊断、血液检查及尸体解剖，认为真性鼠疫病例，即向各有关机关报告，于是原驻湘西之中央卫生署医疗防疫总队第二大队、军政部第四防疫大队、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救护总队第二中队、湘省卫生处等，均先后派员驰往协助防治。自十一月十二日，发现第一鼠疫病例后，经各方面严密调查搜索，于十一月内又发现鼠疫患者四例（十三日一例、十四日二例、廿四日一例），十二月内二例（十四日一例、十九日一例），三十一年一月十三日最后一例，连前共计发现八例，其中第五例系经中国红十字会救护总队检验指导员，兼军政部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检验学组主任陈文贵，举行病理检查、细菌培养、动物实验等，确实证明为腺鼠疫，由是常德鼠疫之诊断无疑义矣。

乙、常德鼠疫传染来源

常德鼠疫诊断既经确定，其传染来源亟待查明。根据当时发现情形与流行病学原理，以及国内鼠疫专家（卫生署外籍专员伯力士及军政部战训所主任教官陈文贵等）之实地调查研究，吾人深信常德鼠疫确系敌机散播染有鼠疫杆菌之异物所致，而其传染媒介必为隐藏于谷麦棉絮内之活性染疫鼠蚤，其理由如下：

（一）鼠蚤原为鼠类流行性传染病之一，并非人类常有之疾病，根据流行病学之研究，鼠疫必先于鼠族内流行，随后乃波及人类。自三十年十一月常德发现鼠疫病人后，卫生署当即派鼠疫专家伯力士博士及其他技术人员前往调查研究，经检查常德鼠族，迄卅一年一月中旬，尚未发现染疫鼠族，自一月三十日后染疫鼠族之数目日渐增加。换言之，常德鼠疫先发现于人类，后传至鼠族，适与医学文献所叙述者相反，故其传染来源异于寻常者也。

（二）常德非特过去未有发生鼠疫之传闻，即按近代史实，华中一带亦从未有鼠疫传播之记载，故常德鼠疫绝非由于旧病复发。

（三）三十年冬，国内鼠疫疫区距常德最近者为浙江衢县、广东遂溪及闽西各县，水陆交通均逾二千公里之遥，按现在交通情况，即有感染鼠疫患者由浙、闽、粤等疫区前赴常德，将必于未及到达之途中超过其潜伏期而发作病症，故染疫患者由外潜入常德以致辗转传播，实不可能。加以此次常德鼠疫发生后，经详细调查得知，所有患者均系常德居民，最近未曾外出，其第一个病例为十二岁之女孩，更可证明常德鼠疫并非来自国内疫区矣。

（四）查常德首次发现只八个病例，均系腺鼠疫及败血性鼠疫，其传染必须藉染疫之鼠蚤为媒介（肺鼠疫可直接由人传人），而染疫之鼠族及鼠蚤即可随货运自疫区传至远处，但常德距浙、闽、粤已有之疫区甚远，因战事关系，其周围公路业已破坏，又无水运通道与各疫区直接相连，故常德鼠疫藉货运自外传入之可能性亦极微，良以湘西为米棉丰产之区，鼠疫自常德向外传播之机会则甚多也。

（五）敌机系于十一月四日在常德投掷谷麦等物，七日后鼠疫发现，经诊断证实为腺鼠疫，藉染疫鼠蚤为传染媒介，此项染疫鼠蚤除自敌机掷下之外，难能经其他途径侵入常德。按腺鼠疫潜伏期（由蚤咬受传染日起至发病日止）为三至七日，间有八至十四日者，而常德鼠疫患者第一、第二两例系于敌机去后之第七日发现，第三及第四两例，于第八日后发病，显系敌机去后不久即为染疫鼠蚤所咬。其他四例虽发病于十一月廿三日、十二月十三日、十二月十八日及一月十一日，距敌机空袭常德日期较远，但据吾人所知，染疫鼠蚤在适宜环境中，纵不吸血亦可生存至数星期之久，故所有病均可认为直接由敌机掷下之染疫鼠蚤传染而来。而病例又均发现于敌机散置谷麦等物最多之区域，更与吾人之推论吻合。敌机投下之谷麦，想必用以诱引鼠族，谷麦内杂有棉花碎布，即为包藏染疫鼠蚤之用，若遇鼠类趋往取食谷麦时，则可被鼠蚤叮咬，而形成鼠族鼠疫之流行，随后可传至人类。同时该项鼠蚤亦可咬人，直接而传染。吾人深信三十年冬，常德鼠疫首次发生之八个月病例系直接由敌机掷下之染疫鼠蚤传染而来，而三十一年春再度流行，则系因鼠族随后亦遭传染所致，可谓当时并未捕得染疫鼠蚤，故无实在证据，但须知鼠蚤体小善跳，未易发现，于警报解除时均已逃逸，更无从追捕。

（六）查暴敌施用细菌兵器数年来迭据各方报告已有相当证据，廿九年冬浙江鄞、衢两县突然发生鼠疫，启荣奉命前往调查及协助防治，据当时调查所知，两地发病前曾有敌机投掷谷麦等物，其情形与常德如同一辄。同年敌机又于金华散播黄色小颗粒甚多，经检验发现含有无数类似鼠疫杆菌，幸未有鼠疫发生。由此观之，常德鼠疫实系暴敌所散播，更无疑义矣。

     丙、常德鼠疫再度流行概况

自敌机在市空投掷谷麦等物第七日后，常德首次发现鼠疫，其流行期间系自三十年十一月十一日至卅一年一月十三日，染疫者仅有八人。经多方调查研究，吾人深信患者确系曾经直接为敌机掷下之染疫鼠蚤所咬，同时该项染疫鼠蚤侵入当地鼠族，经若干时后始形成鼠族流行，藉鼠蚤而再度传染于人，是以常德自卅一年一月十三日至三月廿三日，虽无鼠疫患者，惟染疫之鼠日有增加，因此自三月廿四日起，又开始发现鼠疫病人，继续流行数月，计三月份三例、四月份十九例、五月份六例、六月份二例、七月份一例，前后总共三十一例，最后染疫者系于七月一日发病，迄九月底止无新病例，故第二次流行又暂告一段落。

鼠疫原系鼠族疫病，人只偶然感染得之，兹将常德两次鼠疫流行染疫病人数目及当地鼠族染疫情形表列于后，以明第三次流行之原因。当常德首次发现鼠疫时，并未发见大量死鼠，但同时未及时实行鼠族检查，实为大憾。迨十二月下旬，鼠疫专家伯力士博士抵常德，即开始调查研究，仍未发现染疫之鼠，后因战局紧张，伯力士一度离常，至一月中旬方返，再继续检查，始发现鼠疫，此后染疫鼠数逐月递增，至四月时达最高峰，染疫病人亦随之而逐月增加。

常德鼠疫病人数目及染疫死鼠百分率统计表

丁、桃源发生鼠疫情形

桃源、常德之间相隔陆路只四十五里，水路九十里，交通便利，鼠疫向桃源传播至为容易。本年四月间，桃源县城首次发现疫鼠，六月时曾作大规模鼠族检查，经查出二二七死鼠内染疫者八只，七月上旬又检查死鼠四十八只，只发现疫鼠一只，自七月十五日迄八月底止，鼠族鼠疫流行似已停息，桃源城内尚无染疫患者，但因鼠族已遭传染，形成疫源，随时可侵入人类，实为隐忧。

因常德检疫工作未臻完善，于本年五月初蔓及桃源县属莫林乡，先是有该乡李家湾居民李佑生于五月四日在常德染疫潜返故乡，于十日身死，因系由腺鼠疫所转成之肺鼠疫，能直接由人传人，故其探视之亲属邻居相继染疫，死亡者共十六人。幸发现较早，管制及时，又正值夏令，未致扩大流行，自五月二十七日后，无新病例发现，兹为便利叙述起见，表列如下：

桃源莫林乡肺鼠疫患者登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