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国梁《永州之野》：我的永州情结

说到永州，我真的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永州有一个柳子庙，供奉的是唐宋八大散文家之一的柳宗元。他曾被贬永州十年，写下了大量的诗文。其中最著名的散文是《永州八记》。中学时代，我们还读过他的一篇《捕蛇者说》，开篇便是“永州之野产异蛇……”

永州有一个大理学家，名叫周敦颐。

永州有两个大书法家，一个叫怀素，一个叫何绍基。

永州有一条河，名曰潇湘。“潇”是潇水的潇，“湘”是湘水的湘。潇水的源头在九嶷山，湘水的源头则在广西临桂的海阳山。一种感应，一种吸引，一种命中的注定，她们跳悬崖，越险滩，风餐露宿，穿过一个一个的峡谷，撞击数也数不清的暗礁，最终在一个叫苹岛的地方亲吻拥抱，然后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潇湘。

永州有一个举世无双的碑林——浯溪碑林。

永州有一个岩洞叫玉蟾岩，它改写了中国的农业文明史和工业文明史。

永州有一种神秘的文字名叫“女书”。

永州有一个人类始祖的陵墓——舜帝陵。

永州有瑶族的发源地——千家峒。

永州有千年古村上甘棠。

永州有……

永州太牛了，牛得一不留神我就四处夸耀，让好多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我的家乡便是永州。

其实，我只在永州呆过六年。三年读书，三年教书。 整整六年，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美好回忆。

有一个同学，仿渔翁，常常夜傍西岩宿;有一个同学，在码头边，爱上了一个理发店的姑娘;有一个同学，和一个医院的护士好上了，他们总喜欢坐在河边的沙滩上，数过往的船只，在沙滩上写字，然后听河水撩拨沙滩发出的声响。某一个夜晚，女的说，她最近练了一种轻功，可以从河面上慢慢地走过去，不湿鞋。说着说着，就真的飘了起来。男的急了，赶紧把她搂在怀里，很轻，人怎么会这样轻呢?然后，他自己也飘了起来。第二天，男的和女的说起这件事，女的说：她也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当年，我还有两个同学，一个在煤炭三队，一个在地区商校。三天两天，我们就聚在一起， 没事，我们就到河边上去走。一包花生米，几两“邵阳大”，我们的前途便充满了醉意。酒醒了，想起了远方的父母，我们的影子又在河中摇晃。

一九八四年离开永州，至今三十多年。这三十年里，我自己也记不清到底回过永州多少次。我太爱永州了，爱得似乎有些不讲道理。我是把永州当作第二故乡的。陆游诗云：“不到潇湘岂有诗”，真是太一语中的了。二〇〇四年，我和摄影家卓雅女士把永州的每一个县都跑遍了。柳宗元的“永州八记”，我们一记一记前往拜访;怀素种蕉到底在哪个位置，我们也曾寻根究底;周敦颐的莲花开在怎样的池塘，我们曾在那塘边左看右看;还有那濂溪的源头圣水，我们也曾用那圣水清洗眼睛里的迷茫。舜皇山、阳明山，我们都上了山顶;东安广济桥、蓝山塔下寺、江华沱江边、江永千年古村上甘棠，还有宁远文庙、道州月岩、浯溪碑林……每到一个地方，我们都流连忘返。那次，卓雅拍了成千上万张照片，我呢，归来之后，也写了好几十篇文章。照片和文章，里面所蕴藏的是我们对永州这个神奇地方的深爱。有意思的是，我们把这份深爱珍藏了十年，直到今天，我们才拿出来与同好者分享。

宋代有个画家叫周迪，他把对潇湘的爱，画成了八景。清代的曹雪芹，把林黛玉住的地方，取名为潇湘馆，潇湘馆内，花开花落，怎一个“怜”字了得。昆明街有一饭店，也取名为潇湘馆，西南联大的吴宓教授见了，一声长叹，他觉得太委屈了潇湘二字，他忍无可忍，便把老板叫来，说他愿意出钱，请老板把名字改了，他说怕林妹妹不高兴。

不到潇湘岂有诗。我冒昧地改了两个字：不到永州岂有诗!

如果说，我这一辈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那便是永州情结。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让我永远地牵肠挂肚，那个地方便是——永州!

(作者系作家，《永州之野》 湖南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