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的古城建筑修复手绘

    今年是湘雅医院建院110周年。

    理应一同被记住的还有一栋楼，湘雅医院红楼。2017年，这座由美国人墨菲设计的“中国古典复兴式”建筑与长沙这座城相伴也有100年。

    这一百年，也几乎等同于中国建筑与世界融合的历史。

    中西合璧。至少从建筑的角度而言，我们已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只是随着城市的发展，当下人们习惯今是而昨非。囿于眼前，却不见区域文化的延续传承。甚或以“破”为“立”，抡起了拆除的大锤

    ……

    选择这一时机重新关注这座城中的历史建筑，尤以被列入或有可能被列入“近现代保护建筑”、“一般不可移动文物”的民国私人住宅建筑为重点。这是因为，它们更容易悄无声息地被移除。

    时隔5年，重新对民国私人住宅所面临的困与痛稍作整理，也是因为在我们的身边一直有一些人在坚守、争取、鼓呼、保全。他们是这座城市文化的丝缕勾连，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守夜人。

    忙于历史建筑修复的柳肃教授已年至“耳顺”。在《营建的文明》一书，柳肃将人们的抡锤惯性形容为，“破坏性基因”。在他看来，这种基因一直没有断绝，且世代相传。“三爹”刘叔华是和蔼的老人，为本土文化存续不遗余力。“三爹”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去减少对城市“根”与“心”的损害。

    俄国哲人赫尔岑曾有话，“揭示过去的意义，就是揭示现在和未来的意义。向后看就是向前看”。但愿，我们能有更多“向后看”的凭依。

    至少，我们该为后来人留下点可能。

    文/马金辉

参与化龙池、太平街等历史街巷、历史遗迹修复时，刘叔华设计的方案手绘图。  

2016年12月14日晚，中南大学铁道学院一间不大的会议室内挤满了人。当晚，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长沙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组成员刘叔华分享了他所亲历的长沙历史建筑、历史街区保护案例。“教训要多于经验”。在历史资源赋存并不“抢眼”的“屈贾之乡”，刘叔华用一句话总结他的分享——“长沙，对不起！”　　撰文/本报记者马金辉

    12月15日，接连数天阴雨的长沙终于有了阳光。

    开车沿湘江中路由南往北行驶，西湖路口之后是人民西路口、解放西路口，接下来是五一大道、中山路、营盘路、湘春路……明亮视线内的湘江东岸，两三年间新起的高楼相连，让人一时想不起它过去的模样。

    这里是长沙风光的一面。这里也是古城消失的一面。

    前一晚的分享让刘叔华感觉有些抱歉。

    “不大的房间挤进了上百人，有三分之一的人是站着听的”。面对一屋子的年轻后辈，老人首先说的是20余年间在他亲身经历的件件错失。其中，六铺街的湖南电灯公司办公楼、下碧湘街的长沙交通银行旧址，以及福胜街的苏州会馆和鸿记钱庄，还有勉强留下23米的南宋古城墙就分布在这段“风光带”沿线。

    被拆除或“异地保护”前，它们就在这栋栋高楼的位置。

    尽管已过去20余年，但刘叔华依然无法忘记1995年被拆除的中山纪念堂。

    建成于1927年的中山纪念堂，占地1436平方米，南面为爱奥尼克柱式门廊，立有6根石柱，全部用花岗石精雕，“绝对是湖南近现代麻石艺术的精品”。

    “当时还在市规划局工作，我去的时候屋顶已经掀了，但门廊和石柱还在。他们怎么都拆不动，叫我去原本是让我替他们想办法的”。

    尽管没有留下中山纪念堂，但因为“觉得可惜”，刘叔华开始关注长沙城内那些岌岌可危的老建筑。

    在过去20余年间，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长沙地方史专家陈先枢也一直致力于对地方文史资料的搜集和整理。在陈的印象中，近些年被拆除的老建筑至少10多栋，包括一些传统街巷。其中，不乏政府专项会议和文保部门确定的“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擅自拆除”的历史资源点。

    “东牌楼的聚福井、游击坪4号公馆、坡子街的福禄宫、幸福桥的鸳鸯井、蔡锷北路的左宗棠公馆、富源巷的左学谦公馆……也包括一些老街巷，如走马楼、柑子园、臬后街、大古道巷、小古道巷……”

    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结束后，长沙市文物局发布了城区发现的313处一般不可移动文物名录。普查还对1949年后历年登录的648处不可移动文物进行了复查，因故消失的文物点高达208处，占复查不可移动文物的32.1%。

    “建筑是石头的史书”。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认为，建筑不单单是一项工程技术，“其背后蕴藏的文化因素之多，简直难以想象”。历史街区、历史地段、历史建筑，是城市历史文化的载体，也是区域文脉延续与发展的凭依。

    “不仅仅是古代建筑，能代表一个时代特征的建筑都具有保存的价值，包括现当代的建筑。一座城市不同时期建筑物的连贯，也是这座城市历史叙事的连贯”。柳肃说。

    在15日的阳光中，人民西路和坡子街之间已少了一段“永湘新街”。

    5年前，湖湘地理在做长沙民国私人住宅调查期间曾在此作长时间的停留。如今这里是两座高高耸立的商业体。连同这段“永湘新街”一同消失的，还有两栋有漂亮门楣的民国私人建筑。

    在陈先枢的记忆中，长沙对历史建筑、历史街区的重视起于2004年前后。

    2004年4月，《长沙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条例》获批。同年7月，市长办公会议进一步确定11条历史街巷和23处历史旧宅的保护名单。

    对当年确定的“保护历史文化名城八件实事”，柳肃同样记忆犹新。

    “当时任务来得比较急。”在大半年时间内，柳肃和他的团队完成了含历史背景、测绘、破损程度、修复难度、摄影等项内容的调查，并在2005年10月提交了23处历史旧宅的修复设计方案。

    具体的修复施工是从第二年开始的。恢复历史原貌、拆除乱搭乱建、替换朽坏的木构件都不难，“难的就是解决基础面的问题，比如地面沉降等”。至2007年，在柳完成修复设计的23处历史旧宅中，得到实际修复的已近10处。

    柳教授把2004-2007年这一时段形容为“长沙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的第一轮高峰”。

    在“第一轮高峰”中同样很忙碌的刘叔华，作为专家组成员负责的是冯家湾、福德里4处历史旧宅和白果园、化龙池、天心街等3条街巷的施工监督。对于在现场发现的问题，刘叔华习惯以手绘图的方式与施工方沟通。

    在14日晚的讲座中，老人演示的PPT文件中，有12张手绘图是关于化龙池的修改意见。其中，关于化龙池北入口，老人就作出了3种修改方案。在修改最多的一张手绘中（标注为化龙池5号装修方案，2006.5.1），有关房屋当街的外立面，刘叔华提出的修改意见就有诸如“石棉瓦棚改灰瓦”、“外挂钢梯取消”、“正面改封火山墙”等16条。

    尽管有3种修改方案，但修复竣工的化龙池北门并没有采用刘叔华的“拱门式”或“石牌坊”的意见。“我们说的，他们也不全听。”刘笑着摇头。

    之后，刘叔华还参与了太平街、都正街、东沙井、老龙井等历史街巷、历史遗迹的修复。

    从微博到微信，刘叔华没有改过昵称，“刘三爹”。这是在网络空间，大家更乐意对这位熟悉长沙掌故，好说话老人的称呼。除历史建筑、历史街巷，三爹每年还会在多个场合为大小听众讲述本地传统文化。

    在长沙，三爹认为我们对居身的城市一直缺少一个真诚的致歉。

    致歉长沙。或许，这正是这位已72岁的老人还在四处为历史、为文化传承鼓与呼的缘由。